Sunday, February 01, 2009

蒙着眼睛的旅程

有些人则永远地留在了异乡。

而对于我,回家曾经是一个即将成为永恒的梦想,可转身的这一步却在最想不到的时候踏在了地面上,显得那么轻巧自然,似乎不留痕迹地把眼前的一切都留在了身后。

就像在一家烟雾缭绕的咖啡馆。

有些许喧嚣,可我又能清楚而毫不费力地听到邻座的谈话。在这里坐了很久了,起初总是要一杯好喝的卡普奇诺,慢慢地最终也只有Espresso可以下咽,进而甚至连糖都不能去加,否则那些许的甜都会掩过所有的味道,使之难以忍受。窗外多半是阴天,偶尔会下着雨,人们裹着贴身的呢子大衣,竖着衣领,从贴着商标的大玻璃窗前匆匆来去。一旦云雾散去,阳光总显出冷冷的金色,瞬间穿刺过所有的缝隙和面积。当它落在咖啡馆里时,一切的器皿、茶杯中旋转的水面、对座的眼镜框、桌上的钥匙和笔,甚至咖啡升腾的蒸汽,都闪耀着略显古旧的金色光芒,一切都在一念之间回到了...三十年代的纽约。这时一片绚烂的光斑扫过桌面和眼角:门被推开,带着雨滴走进来的,必定是卡波特式的人物。当他坐下后,也必定会拿出一本朴素的厚书开始阅读。

偶尔我会有谈资和兴趣,但对面的椅子光亮洁净并无座客。偶尔我觉得孤独到真要去写书了,可身边正有一群朋友挤挤嚷嚷正在兴高采烈地聊着怀特海和复杂性,而我坐在最靠里的角落里,动弹不得。等春夏秋冬,清晨、黄昏和深夜,都已经在这里见过了,品尝过了,真不知该做些什么时,咖啡馆依然是那么不温不火地喧嚣着,音乐永远不知劳累地在背景里悠扬着,试图化解所有的心事。不论何时,当我的眼光掠过酒保,他也一定会惊人般准确地向我点头微笑。最终这叫人安慰的暖气味道使人越来越坐不住,颓丧。如果无谓的话,完全可以叫一副牌,继续打发过整个下午的时光。

我站了起来,拎起外套,从一个厅走到另一个厅,不断地给人让路,也有人不断地给我让路。隔壁有一扇门虚掩着,热闹的笑声和清脆的杯盏之声伴随着昏黄的灯光从门缝中传出来,我把手掌放在有些斑驳的深红色门扇上,推了一下。门很轻。

收回了手,我把外套搭在臂弯,转身,只轻轻几步,把另一扇镶着铜把手的玻璃门拉开,走出了咖啡馆。路面上湿漉漉的,雨后的阳光透过云层从路面反射过来,叫人睁不开眼。

我点着了一支烟,朝着不远处的广场迈步走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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小时候上学的路上见到一头驴,抓过来就骑上了,从此骑驴上学就成了我最深的记忆之一。可老师问我们到了2000年我们要做什么的时候,我一脑子都是机器人。

到上了高中,包里总是带着一条大号钢制门活页,用医用白胶布从头缠到尾,预备着随时应付袭击。可到真正那几次打群架的时候,根本不敢拿出来用,否则今天很有可能还在接收再教育。

打群架也有另一种结局的可能性。最擦边的一次,是在公交车上和下班的便衣警察打起来,不知对方底细,和同学拎着砖头和酒瓶子去赴约,等着我们的却是一台面包车,到了跟前大灯突然一亮,喇叭一响,下来一群警察,离我最近的一个只有半米,抓着一个兄弟的头向下一按,朝天就鸣了一枪。我一下子就懵了,摸黑顺墙根疯了一样地跑。被抓的几个兄弟里,一个当晚在局子里被警察打残,一个家里不是贫民,到今天在法院工作,还有一个同样的在巡警大队。我自此次事件后跟他们拉远了距离,否则很有可能现在也是穿一身蓝皮戴着大盖帽。

到了高三的时候,跟班长很自信地说,我以后要做建筑师,设计房子。但是高考我的数学只拿了总分的三分之一。加上是文科,压根就不可能报建筑。喜欢的东西到底要不要去实现,那时连自己都无所谓。

后来在武汉上大学,有一个老师姓童,长的酷似汤姆克鲁斯。他很快去了美国读博士。于是我也决定,我也要出国。因为童老师对我说过:你还不错,还有些才气。再有就是他去北京的时候在火车上遇见我,跟他聊天,那种自信的光芒完全震慑了我,我真的也想要那样的感觉。后来听说童老师去美国是因为他老婆两个哥哥都在那边开公司超市,他当年是系里的校草,而他老婆是他班上背景超强的同学。

毕业了骑着一台机车混日子,在体育馆附近的城中村租了房子,很快发现楼上住的是妓女,每天晚上传出的声音都能教我们楼下两个单身汉彻夜难眠。而楼下住的是进城来做高级棉被的民工,每天当当地弹棉花,我第一次见到人一天可以吃那么粗糙简单的食物,也决定为了健康再也不买地摊上的高级棉被了。这个时候在电视台,我们的主任最后被工作压力逼到严重抑郁加自闭,当众痛哭,下来见了人一言不发。而台长是厅长的女婿,转业团长,爱喝酒,最爱用的词是:战线。

2001年申请到波士顿的艺术史,只有半奖,根本就没去签证。

2002年到了德国,本来是在柏林的媒体专业,听说02年建筑专业不需要全德国统一控制受限,就满怀着重温梦想的感情申请了,然后就被录取了。如果留在柏林,就会很早遇到后来遇到又不欢而散的一个人,结局或者不同。

2003到2004年基本上没干什么,在外国做中国人。

2005年开始想弄点事做做,组织国际建筑夏令营,带着两个上海姐弟满德国找建筑师聊天,唯一见到本尊的就是Axel Schultes,老人家毕加索的风骨,可眼睛就离不开同行漂亮姐的薄恤衫。白衣白裤的Axel实在是让我对建筑师的形象有了颠覆性认识。

然后开始学人家做竞赛,第一次做就拿了个德国国家奖。那时候去参加大师班,认识了Bjarke Ingels和平田晃久,天天晚上一起喝酒蹦迪,当时还以为他们俩是建筑混混,没想到一年不到,就都出落成了大师范儿,誉满全球。

一年以后,又做竞赛,这时候心也高了,专门去巴黎看基地,还上蓬皮杜的屋顶去见坂茂。最后这个竞赛竟没做完,没交。

看着靠竞赛挣钱太难靠谱,也觉得自己太不踏实,只好一头扎下去开始学点实际的东西。实际的东西在学校学不到,只能去公司做实习或者打工。当时投了世界前十和德国前十,世界前十里有三四家给了offer,但只有一家愿意真真诚诚地帮我办非德国的工签,就是H&dM,其他的都是店大欺客的主。

但等瑞士的工签要半年,在瑞士工作要一年,机会就给这一次。要么我当时就能毕业,要么我再干一年半之后再毕业。早毕业就能早挣钱,而晚毕业会是个压力很大的选择。想了很久最后我还是选择了先干一年半。等工签的半年里,德国我最想去的是Behnisch,也去了,可柏林的Kollhoff一下子给了一千块一个月,这对学生来说是太大的诱惑,于是又从斯图去了柏林,文艺复兴的东西足足看了半年。老Kollhoff的宽沿帽和毛领大衣,就是我对三十年代美国精神在今日柏林存在的记忆。

不去柏林,根本不会认识那几位媒体人,也不会看见一面镜子,看到自己的影子,从而做些改变。

不去柏林,就不知道什么叫辛苦,到了巴塞尔,也不会那么老老实实做人,那么老老实实地做事。

不到巴塞尔,也不会认识一群挺好玩儿的朋友。

不去巴塞尔,估计老板也不会叫我们做他当时唯一的一组毕业生。

不做老板的题目,也许就拿不到DAAD奖。

不做老板的题目,也许今天不会在慕尼黑他的公司。

不在他的公司,就不会跟着这项目回国。

不在他的公司,也许不会根本这么快就回国。

不回国,就不会那么快就再见到旧年巴塞尔的那一群人。

不回国,就不会这么快再见到从山里家乡的,从德国最终流散出去的,又聚到北京的另一群人。

不回国,也许就不能..................

2009年2月8日,国航航班,慕尼黑飞北京。2009年2月9日正月十五中午,到达北京。七年德国生活画上一个句号。

将来有谁能知道。旅程之美妙,恰在于此。

2 Comments:

Blogger Beaver said...

welcome home. zheng

9:13 AM  
Anonymous Anonymous said...

象电影剧本一般.
回来了,也要更新一下嘛.来深圳可联系我.

李程

8:24 AM 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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